在乎,只担心唐棣被吓到,好像唐棣才是最不可控的——遂开口介绍唐棣的来历。她想说得简洁些,没想到唐棣一点不怕,还主动补充解释,一面也直视钓星的眼睛。
那精光到底渐渐暗下去了,钓星只是转过头看着唐棣,因为角度与光线的问题,她只能看见钓星的表情是冷淡的,判断不出她在看什么,也不想再等,好像被心酸、回忆还有跨越数百年依然重复的应付折磨没了耐心:“事情就是这样,你受伤,我想也是因为你动气;动气,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伤了你的族众,说不定还有彤炜话多——他一向是这样多嘴多舌的——说来说去,一场虚耗,全无必要,什么问题都没解决。还是和我们一道,以最节省的方式战胜他们好些。而且你也应该回到故地去,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留着干什么,但是我想在那里你伤好得肯定快。”
她努力把这话说的不带那么多情感,钓星听了,别有深意、长久地打量着她——她也看回去,从里面丝毫不爽地找到熟悉的认真,那种曾是恋人时争吵已久之后终于得到对方认真对待的认真,低温的正式——然后又去看着唐棣。
为什么看唐棣?她看出来什么了?好像这一刻钓星会对唐棣不利似的。
良久,“好,不过现在是暮霜泮林管事,彤炜不太成熟,闹成这样,唉……你们出去吧,我收拾准备,明天我们就走。”
于是就这样出门去,走到山谷边缘,一闭眼一睁眼,幻象消失,还是那个光秃秃的山顶。
“真是厉害啊。”唐棣在旁轻声感叹,而她没理,回头看了看枯草丛,一片黑暗流动。
还是受伤了。
“咱们扎营等待一晚吧。”
第五十五章
夜空很美,还很静,好像因为方圆百里无人,夜空也寂寥如亘古以来那些还没有生灵发出声响的荒芜的时间。唐棣仰面躺着,刚才已经看了一眼旁边霓衣的背影,见霓衣已经睡熟才转过来望天的。
虽不辗转,但睡意全无。当然,如她、如霓衣者,可以一直不睡也可以一直睡,和凡人绝不一样。据说有些凡人修行时会刻意熬夜,好像那也是一种训练似的,凌霞阁就不这样。
想起凌霞阁,如同前世的事,甚至是前世的前世。生在长洲镇唐家,是一世,死入地府为判官,又是一世。再到魔界,几乎等于再是一世。实际上死没死过、魂魄是否轮回过,也不知道,心是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的秘密她自己不知道,霓衣的秘密,不愿意告诉她。在营地的那个月夜是她没有注意,其实现在想来霓衣当时的表现无不是今日事实的证据。但霓衣和钓星到底是什么关系?今天那样子看着,绝不是止是师徒,还有许多多出来的东西,其亲密几乎接近母女亲情一般,但又不怎么像。她不敢说自己了解霓衣多少,但是从好一阵接触之后无法付诸逻辑只能基于直觉的了解中判断,她不认为霓衣会这样对待如母的长辈。霓衣一定会依恋自己的母亲,会顺从,会撒娇,不会像对待钓星这样。
二者谜语一般的言谈之间,她什么都猜不出,只能感受到双方的默契,默契于深刻的了解,和更深刻的悬崖似的互相回避。好像有什么不能说的东西掩藏深渊里,看一眼就会掉下去。彼此都想关心对方,但又不想这种关心被对方发现,几乎是生怕被发现,宁愿这种关心成为一种单方面的行动、成为对自己的慰藉而不是对对方的关爱。为什么?除此以外,她还感觉霓衣其实有深深的哀伤,而且不但把原因藏起来了,还把哀伤本身藏起来了。宁愿独自难过,不愿与人分担,好像分担是要基于陈述,而再说一遍就会让自己崩溃一样。
像一个即将崩溃、摇摇欲坠的大坝,霓衣站在坝体前,看了看,转过头去。就这样一直不看,一直不看,学会了背对痛苦去生活去坚强去快乐,也许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水坝的存在。直到见到了钓星,望着钓星就是望着水坝,至少是坝体的一部分,人已经到此,不得不看,于是别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