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既不是狗也不是猫,也就不是狼也不是虎)、自称是一把琵琶化形而来却始终不肯变回原形给大家弹一弹的恽周、和长庚本是同来却是个秀气酒杯因此千杯不醉的紫珂、还有被众妖称为叛逆的黄鹂鸟整日说大话瞎吹牛的虚逊——感谢它们所有,是因为它们前呼后拥地带着自己出去,自己才大略感知到了霓衣家周围的天地,到过西北边的小溪,在溪边钓过鱼;到过了东南边的树林,在林中采过野果。这些活动霓衣一般都不去,她也不知道霓衣在家里干什么,整个神智都缓慢愚钝,甚至忘记了好奇眼前事之外的其他事。直到那天去北面的一个平缓谷地里玩蹴鞠,她和霓衣都有伤便只坐在场边当裁判。看见树荫底下霓衣的脸色似乎比以前好些了,她才猛然惊觉,也许霓衣是在家里安静养伤,而自己出来,那能养人的房子就能全力协助霓衣。
她感觉自己的心轻轻地下沉,又轻轻地浮起,一直飘荡在水上,直到那晚宴会。宴会不是什么稀奇事,就是这一群妖怪都来,甚至带上家属来,对于丸子来说也是家常便饭,长则五天短则三天,总要来一回,也许这些妖精们能带来的逍遥谷里生长的材料它都已经做了个遍。冷盘十五,热菜二十,汤上八道——献汤就免了——桌子自己摆。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她和众妖还不太熟,她总是和霓衣坐在一头,以免尴尬,就像霓衣一定要护着她一样。后来她和它们熟了,虽然多少还是显得冷淡,但笑容已经有了,于是那晚,她和霓衣坐在长条桌子的两头,群妖照旧面对面坐在长边。
她与她之间,就像隔着漫长的银河。
众人笑着,闹着,一会儿说起上一场球赛中谁的表现好谁又一直犯规,一会儿又聊起丸子今天这道菜做的好是谁提的建议,继而都走向宴会的惯例——恭维霓衣。群妖的恭维对于霓衣来说是耳听出茧,于是说出来更像是笑闹,恭维话中令人厌烦的那些东西就都没有了。霓衣也用惯常的笑骂应付回去。可没想到,以灵素带头,群妖竟然开始恭维她。她如同在酒席上半醉半醒,忽然被人问到什么问题,还没听清,一下子不知道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这里是……
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霓衣也一时愣住,是灵素自己发觉不太合适,立刻提议大家为两位的健康而同饮一杯。她也愣愣地陪饮,似乎还讷讷地应了两句“好”。放下酒杯,才想起刚才灵素的意思是说,霓衣是主人,而她是霓衣的朋友,也是主人。
也是?
可我……
神思恍惚间,月上中天,灯烛掩映之下,种种光芒一道道反射在玉杯上,辉映成一片柔和朦胧。突然,她发现长桌那头的霓衣正直直地望着自己。就在她看回去而霓衣不及发现的片刻中,她看见霓衣脸上,吊梢眼角已经放松,柳叶弯眉也已经放平,一切骄傲的神色都没了,除了唇角微微的笑,从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流泄出的只有出神与向往。向往?
向往什么?
然后霓衣就发现自己被发现了。起初先是惊慌地想要收回目光,脸上霎时蔓延起阵阵彤云,继而发现唐棣并没有什么其他神色之后,便定住了,缓缓地把视线移回来,继续看着唐棣,直接看着唐棣的眼睛。
长桌消失了,银河也这样消失了。她的心轻轻地下沉,又轻轻地浮起,在水面上漂浮,在有月光的水面上漂浮。
也许有什么久远的东西早已存在,历经千年未曾改变。但因为太实在太基本,一路走来,已经被遗忘了。最初的想法变成一种对感受的模糊追求,于周围存在,于血脉中存在,于呼吸中存在,却总也抓不住。
她对霓衣微微一笑,霓衣也笑了,笑得满足,笑得毫无意味,又充满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