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小女孩也哭起来,说无论如何都不想和爷爷分离,老者又安慰,又对唐棣说什么多谢姑娘好意、身无长物来生报答的话,唐棣越发不忍,更不愿他们去白跑一趟,“老丈,我看你们不用去剑阁巷了。”
祖孙二人俱是一愣,“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唐棣舔舔嘴唇,吸一口气道:“我家……我家本有亲戚在那边,实不相瞒,我本是四处云游的,本来打算顺路到这里拜访远房亲友,没想到到了之后发现,亲友早已不再,整个剑阁巷也人去楼空,一家富人都没有了。”
根本一家人都没有了。甚至夜里她还见过上吊而死不肯离去的游魂。
“别去了。”她看看老者,又看看小女孩,“那儿什么都没有。”
小女孩一听可以不用去了,几乎面露喜色。然而老者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不但皱起眉头,更是哐哐地咳嗽起来,一下子竟然止不住,差点儿连人带棍掉到桌子下面去——幸亏唐棣扶得及时,老者才没有再一次摔在地上。
就是这一扶,唐棣从自己抓住的老者的手腕里,轻易判断出老者阳气虚弱,来日无多。
不,这——不。
她把老者扶起来,让小女孩给爷爷拍背,自己给老人倒水。想要出声安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自己能有什么办法?老人想把小女孩卖给富人为奴,是个生路没错,然而如今且不说卖与为奴会经受什么折磨——这孩子看着眉清目秀,她实在不敢想——连买主也寻不到!寻得到的,照如今听来、四处打仗的情况来说,恐怕更是可怕的买主!自己难道给她找一个主子家?不,她就算找得到,她也不愿意。
要么,就把这孩子送到元龟派去?假如是个男孩,那还真可以。可惜是个女孩。元龟上上下下,谢子城和几个仅有的女弟子是少见的异数,依她的了解,元龟派能允许女子修行的部分本就不多,贸然送上去,元龟派就算卖自己个面子把孩子收了,对于孩子也未必是个好事。何况还不知道这孩子愿意不愿意,有没有天赋。就算现在去,从长洲到五真山的路也不知道现在还好走不好走,这个老人——
“唐姑娘!”
桌子对面忽然伸过来老人的枯手,一把将她的左手握住,“老人家?”
抬头看见的是老人的满脸泪痕,“云某——云某一生,向来不曾作恶,始终行善积德,不知为何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现在只有这一个孙女,力又不及,别无所托,我看唐姑娘仪表不凡、又身配武器,定非常人,云某想把镜儿托付给唐姑娘!请唐姑娘答应!!”
说着就要跪下去,又不肯撒手,唐棣只好跟着跪下去,“老人家!”
她还没想到这里,就要逼她选择吗?
“云某实在是别无办法!来日无多!只好出此下策!请唐姑娘收下镜儿!云某惭愧,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早早死了,早日托生,当牛做马报答唐姑娘!唐姑娘啊!”
老者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小女孩在地上跟着嚎哭,她看着老人苍白稀疏的头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让老者起来说,老者摆明了她不答应就不起来;要她就此答应,她有什么能力抚养这个孩子?她自己尚且是无根之飘萍,连去哪里都不知道的人,抚养一个凡人小姑娘?难道也要教她修行吗?有天赋还好,要是——
转瞬之间她和偶然抬头的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只有单纯的酸楚和哀伤,像一面镜子,她在里面照见的是自己的心。
“云老伯,”她也双膝跪下,正色道,“我答应你。从今往后,镜儿也是我的妹妹,有我一口气在,就有镜儿的一口饭在。”
二楼仅有的不动声色地围观的人也散去了,一切重新回归宁静,只剩下沙沙的雨声。
云老伯十天后去世了,唐棣帮着操持了简单的丧事,将云老伯送到自己父母的附近葬了。看着云镜儿的跪在爷爷坟前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对镜儿说,其实你还是幸运的。
也许自己当初也算幸运的呢?
云镜儿哭了一阵,风过微凉,小姑娘转身过来看着唐棣,“唐姐姐,我们要走了吗?”
唐棣微笑着摇摇头,“不急,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们的日子还长。”
她那日带着祖孙二人离了人多口杂的街道,在僻静处于云老伯面前,正色发誓,说自己会倾囊相授所有的技艺,让云镜儿日后可以有防身之技乃至求生之能,绝不会让她有朝一日会为了求生而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尊严,绝对不会。
云老伯当然千恩万谢,云镜儿有没有听懂这话,她不确定。她只是觉得,这也是说给当年的自己听的话,甚至这发誓的对象,也不是祖孙二人,是她自己,当日与今日的、相隔百年的自己。
后来云老伯心事一解便一病不起,药石罔效的时候,她就开始当着他的面教云镜儿一些基本的法门。现在她记忆恢复,又加上地府为官的经验,指导起来,更是精准。没想到云镜儿倒真有些天分,为了让祖父可以瞑目固然学得卖力,但这一点就透的天分是骗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