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对话最终以送出哭木宫为结尾,再没有人提出异议。
行至宫门前,姜泠把裹着骨灰的旧衣服递还给计枵,“如果你想,我应该能让你们见一面。”
“你可以不这么做的。”对方没有要领情的意思。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挟已逝之人相要挟。”
“那也好,反正没法复活,见一面也不错。”计枵突然豁达得令人害怕。
姜泠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密封袋套着的黑乎乎的东西,“把这件衣服扯掉一角,用这一角引火、点香,你就能如愿以偿。”
“谢谢,不送。”计枵接过密封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给他的是什么?”直到现在,凌岓才有机会单独和姜泠说两句话。
“兰家剩下的生犀香。”
片刻沉默后,换姜泠先开口:“伤真的好了?”
“好了。换给挚爱之人的心不能有残余毒素,所以他解药给得慷慨,也舍不得用傀儡术。”
“你什么时候清醒的?”
“你们来之前。”凌岓看着与自己并肩走在一起的姑娘,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还挺贴心,让我看了你们一路打上来的全过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找机会逃跑,结果被当成人质,反而和你们碰到一起了。”
“没事就好。”姜泠点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嗯,还有就是,谢谢你。”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从没觉得道谢如此困难过。
“谢我什么?”
“谢你…救我。”被对方这么一问,又看见身边人衣服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凌岓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应该的。”只需三个字,就能成功让气氛陷入僵局。
快走回望月楼时,凌岓总算又幽幽憋出一句,“一会儿到了休息的地方,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不用。”姜泠觉得别扭,但偏偏说不上来哪里别扭。她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大大咧咧地拒绝,“都是小伤,用不着包扎。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满月夜已经过去了,街道上仍然黑蒙蒙的,但望月楼的灯却是长明不灭。一行四人变成了一行六人,再回到这里休息都没那么可怕了。
哭木宫里香雾袅袅,宫中人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见朝思暮想的姑娘真真切切站在眼前注视着自己时,两百年未曾流泪的计枵鼻头一酸,泪如泉涌。
“我跟你们说,就在四楼,那个鬼一半人身一半骨架,见了人还要问‘我好看吗’?吓得我当场给它一个大嘴巴子…”
“可不是嘛!那半人身的厉鬼说来就来,直把一扇木门挠得吱呀作响…”只差一块醒木,洪钟就能摆摊说书了。
沈径霜听得津津有味,还在合时宜的空档处插进两句话,“我还以为取琴的人要来了,刚要给姜姜打电话,就被人闷头一棍…”
……
自相残杀的城中人、毒虫、养蛊、难以寻找的出口…这些事情都被暂且搁置到了一边。哭木宫里的两个人在互诉衷肠;望月楼中的一行人也在一边分食压缩饼干,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这几天来各自的经历。
连日来的疲惫在安稳坐下的时候被尽数除去,气氛也回归到了短暂的宁静中。难得的片刻宁静之外,山雨欲来,却并不影响重逢相聚的人们苦中作乐。
宫殿之内,过往的桩桩件件都重现在眼前,计枵默不作声地看着。
男孩在一个最普通的夜晚来到人世,方圆百里的树木在一夜之间悉数被虫害啃噬干净。百木哭号,视为不祥,父母为他取名为“枵”,本意为中心空虚的树根。在遇到明媚如春光的姑娘以前,他都是独来独往,处处被人嫌恶的一个人。
天外石群飞来那日,计枵恰巧不在。等他回来时,古城原地消失,只剩碎石的一点尖角遗露在外。心上人深埋地下,尸骨无存,自此以后,没人再能劝阻得了处于正邪交界处之人的恶念。
尚未被除名的骨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找到古城遗迹——城里没有一个幸存者,所爱之人的家里只剩一堆散落在山石黄土中的遗骸。爱人离世后,计枵把原本的行宫重做修葺,改名为哭木宫——他就像被蛀空中心无处哭诉的老树。他把遗骸洗净,用一盏从东海深处寻来的人油蜡烛烧成灰,然后踏上了无尽头的塑魂重生之路。
仅剩的生犀香燃尽,余烟之中,有一个面容青涩的女孩杏眼含泪同计枵道别。生死两隔,活人追不上死者的步伐;塑魂重生的幻梦破灭,后者只能木木点头,在万念俱灰之中被迫接受再一次分离。
分离之人把燃尽的香灰和骨灰一并放进盒子里,敞开了所有宫门,抱着盒子走向宫殿后面。
哭木宫背靠一座矮山,山顶处有一块一人高的镇山石。这块石头从天外飞来,摧毁了整座城市,却又独独能让陷落地下的古城在数百年间保持原貌不变。每逢月圆的前一天,镇山石就会发出光亮,让地下古城难得暴露在“天光”之下。姜泠等人进城那天看到的“白昼”,就是源于镇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