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多年,他知晓,她不会拿此事说笑。
“聂芷安。”她回答,“那是你见她的第一面。”
亦是最后一面。
“她八岁那年便病逝,她的爹娘为求慰藉,收养了同她模样相仿的我。”
兰昀蓁顿了顿:“从杜栒文捡回我的那天起,我便认定,连老天爷都要帮我。”
许奎霖的神情略显怔忡:“是以五年前的那个中秋,你不曾说错。”
那年,他说动许府长辈,上门至聂府提亲。
席间,有姑母问起他二人的相识之时。
彼时她道,是陪老太爷在戏园中听戏认识的。
他却只作她忘却了旧事,忘却了那方手帕。殊不知,当真是自己错了。
深埋于他记忆之中,那个身着月白洋裙的女孩,早已消失在人世间。这十余年来,同他相识相处的人,是……
“云嫃。我的姓名。”兰昀蓁看他,“胡慊是我的生父,我与他之间有深仇。”
那副边框眼镜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胡婉兮和你……”
“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兰昀蓁简单道。
她没有与他提及杨氏与胡慊之间的那些腌臜,也未提起胡婉兮的身份。
只因后者不曾做过什么坏事。
“我知道了。”许奎霖的头微低,缓缓道。
难怪……难怪有时他见胡婉兮,朦胧之间,又总似看见她。
那些时候,总以为是自己执念过深,却未想过,她二人当真血脉相连。
“我是感激你的。”兰昀蓁一字一句,所言至诚,“当年杨洪禄一事,我不会忘怀。”
两人之间,忽而便静下来。
唯余台上的戏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时伴着几声听客们兴致勃勃的喝彩。
梁顶的大红雕花六角宫灯,再度被风揭得飘摆,灯罩中的烛火明灭幽动,照出雕花海棠屏风上的点翠、藤蔓与海棠花。
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他二人的侧脸,仿若要将人剥离去十余年前,聂府那间阴晦沉郁的书房。
若说聂岳海心狠手毒,那么,杨洪禄便是贪如饕餮。
他虽与聂岳海合谋夺取云家财产,且瓜分去大半古董珍宝,却并未能如后者一般,借此发家,而是染上了赌博与大烟,不过多久,便败光家财。
他曾三番五次地上聂府寻过聂老太爷,以当年之事,威胁他给钱,聂岳海虽种种不愿,却也逼不得已,让他次次得愿而归。
直至有一日,聂府办宴。
杨洪禄在烟馆里掏空了钱囊,故意选在此日上门,瞄准的便是,在众多亲朋好友前,聂老太爷不敢不将钱给他。
彼时,老太爷将他引去书房,他自以为此番又可顺利拿钱而归,可待到真正进了书房,才发觉,房中早便有聂缙等候。
聂家父子二人已起杀心。
聂岳海反手锁门,聂缙持刀扬去,中途却突生变故,反被杨洪禄拼死夺下。
少时的兰昀蓁本是进书房寻笔,却无意撞见这一幕,只好掩身屏风后。
那亦是她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见杨洪禄。
昔日的仇人就在眼前,且是两位。
她眼睁睁盯着杨洪禄将聂缙推翻在地,扑身直将闪过白光的刀刃刺向聂岳海,喉间猛紧,整颗心若被置在滚水中烧燎。
年少的她,是何等希望杨洪禄可得逞,将聂岳海刺死,亦或反之。
总归,要叫这两个罪孽滔天之人互相残杀,要见这对昔日盟友离析分崩,必有一人死在另一人手中。
但,聂缙强撑着痛楚,佝偻着身子抄起花瓶……
那一瞬时,她脑中闪过许多。
杨洪禄或许会被聂缙刺死,但他不会死在她手中,无法手刃仇人,会成为她心底的缺憾。且终了,若聂岳海发觉她在此处,尚不知会如何处置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孤女。
“我感激你,因你当时在那处。”
许奎霖垂眸凝着她,仿若看见当年那个满手是血,慌张失神跑出书房的女孩。
淬砺劈春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