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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酴醾欲雪(1 / 4)

视野在一刹间天旋地转,矜持与试探似滚珠落散一地。深蓝的窗玻璃连着裂变不息的流云纹理,整间屋子似一方缭乱的镜室,重重迭迭的虚影,身下是静谧清池,圆形顶灯似团月,摇曳入水中。

今夜的大雨似像将所有的心气浇熄,潮湿的灵魂软烂如泥,黏糊糊地绕着身体爬行。视线失焦,乱颤,随挥洒的水珠重新落回。情欲的气味漫似柳丝,又似梅雨时节恼人的湿意。

水中月一碰就扰碎。

什么也抓不住。总是差一点。

腰肢在他的掌间弯到极限,似盈满的弦,升起于月出之夜。她不懂得求欢,只得任由他祈求,一点一点抠挖。密密麻麻的蚁群蛀进躯壳,挤满缝隙。荆棘靠得太近,将二人都刺伤。她咬过他的伤疤沁出相思的血,浸润细条。

痛。生长痛。他进来的感觉。

雨停了,百叶窗收起来,外面的天空一片澄澈。

想起她们虎头蛇尾的第一次,小钟还有点犯迷糊。有时像酒还醉着,回环的后劲犹在萦绕,心也被缠得发紧,扑扑地跳。有时又空落落的,不相信那是真实的,做了也像没做似的,只有走过太多路的小腿,依然酸胀的痛着。

明明月在眼前了,她反而没来由地有点嫌他。嫌他不持久,记仇?还是嫌他靠她太近?都不是。是生理性的反应,她嗅到动物的腥气,一种本该吸引她,教她依恋,此刻却徒增焦躁的气味,像是牛奶喝太急,乳脂的浓香反变成催吐的腻味。

绵长的吻告一段落。她阴晴不定地翻了脸,一个人坐进沙发的角落。

“还做不做?”他问。

跪在面前的姿影谦卑而可怜。手捧起脚踝,眉眼就伏得比腿更低。脚背掠过颌线,微微作痒,如同触电。

还没过完一个晚上,新的胡茬已经冒出来。

原来男人的胡须要每天修剪?还是就他长得太快?

他没再提“一夜七次”的蠢话,但她感觉得出,真正想说的无非是这件事。

小钟动了动下巴,闭着嘴巴闷闷说“嗯”,将一个选择问句模糊成命令句。只因困意上来,她忙虚掩着嘴打哈欠。打完哈欠,又像金鱼忘光七秒以前的事,望他愣愣出神。

嗯?

人造物的电光不再有午后日光的柔情。颓唐的倦意都变成不修边幅的凌乱,在边界分明的光下无所遁形。她将身子歪向靠背,小飞袖就像入夜凋谢的花瓣,蔫蔫地萎垂至手臂,掉在幼时打疫苗留的疤痕之下。

她转了个坐的角度,索性将腿也盘至沙发上,正要拢回袖带,眼神又猝不及防与他相撞,她又想逃。

“那睡觉了?”

“也不好。”

小钟征得同意,从他的书架上拿来一本书,《玫瑰圣经》,又学着他前晚的样子,装腔作势地翻看。

这本书如她所想是一本画谱。以前家里也有一整套影印的植物画谱,日本制造,很厚的精装本,但跨页的画全都可以摊平展开,很方便看。整书都透着日本人刻板印象里一板一眼的精细。小钟看过,也临摹过,有时还可惜没有把它们“偷”出来。放在那边就没有懂它们的人了,羊车望幸,三十六年。

大钟也不像会喜欢这样的书,一页只有几行字。看小说一句一段都厌烦,他巴不得密密麻麻全是字,最好像梅洛-庞蒂不分段,一口气看下来才叫大快朵颐。

无趣。

小钟将书翻到版权页,发现它的年纪比自己还大,一版一印,现在估计很难弄到。摩挲过陈旧的痕迹,她不合时宜地想到敬亭。敬亭应该喜欢,要是有重版,小钟也可以送她一本。

她于是装装地问他:“怎么想到买这本书?还是别人送的?”

“小时候的事,不太记得了。哦,好像是出去旅游,在机场书店买的。”

“因为它能升值,所以留到现在?听说现在有些早年的畅销书,一版一印可以拍出几十万的高价。”

“这样啊。我不知道。”

“一版一印诶。”

小钟意外他一个看书的人竟然不知道“一版一印”的含金量。

略带尴尬地眨眼相对。

“就像我无意买中彩票,却没有去兑?”他反问。

“留着也好,就当做稀有的收藏品。家里来客人还可以装杯。”

他不以为然,“虚无缥缈的。”

小钟颇不服气地呛声:“是啊,跟所谓‘初夜’这种东西一样。”

“你还在生气。”他对她的心情妄下断言。

“你才生气。”

“过来。”

命令句。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柔和却笃定。

今夜她似乎比以前更多地见识到他身为老男人的一面。年龄的悬殊带来很多别的东西,阅历或权力。他骗或不骗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处在是与非之间的未然态比任何确凿无疑的事物都更具诱惑。

她可以放任这种危险,交出自己的空白和无措,毫无保留的依恋,变成一件属于他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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