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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1 / 2)

姜孚放下那张字迹工整温润的帖子,闷闷道:

“我晓得了。可是外头打雷,吵得我睡不着。”

沈厌卿方才余光扫见,宫人已拿了皇子的衾被在他床上铺好。他也就顺水推舟,温声道:

“殿下若不嫌下官这里太素净,就歇在这儿吧。”

……

未来的小皇帝安安稳稳躺着,攥着被子边儿。

未来的帝师侧着身,撑着头,打着扇。

此时此刻,谁还都不知道命运未来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今日他们是师生,未来也还将是。

“这一场雨下来,禾苗该更绿了,虽然打闪扰人……”

“但其实是好事,对吧,老师。”

“我还听说,去岁几处要紧的河道工事都修好了,今年不必再担心决口——”

小皇子把被子往下推了推。侍读的屋子里没有冰盆,热得很,不及皇子的住处凉快,可他也不愿意走。

沈侍读微微睁大了眼:

“殿下好生细心。还未进入朝廷就如此关注民生,是黎民之幸啊。”

小皇子小声道:

“老师过誉了。”

“不过整日想着这些,也难怪睡不着。不妨听下官讲些有趣的事儿。”

“……?”

小皇子又眨眨眼,没再垫什么“老师请讲”之类的客套话,只是认真看着听着。

“下官听说,从京城往北边去,有很大片的山,山中尽是松柏。”

“松下有流萤,流萤自腐草中生出,绕树飞一十七日就化成尘土,再落回花间。”

“花落了就变成花泥,花泥滋养流萤化成的尘土,埋上一冬一春,自然会发出些新的生机。”

“这生机在地下悄悄藏着,埋在枯叶堆里,听着风吹雨落。”

“此后不知要经几旬几日,挨过许多细雨小雨,只等着一道惊雷——”

“须得是十分盛大且亮的,要这天下都能听见的雷。”

“这前身为腐草、为流萤、为尘土的魂魄就破土而出,长成一种红紫色的神木。”

“神木虽不比大椿木,可也有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长不成参天的样子,但取了它的枝条,炖煮成汤,服下去就可忘了一世的忧愁。”

寻常人都求百岁无忧,九岁的小皇子却问:

“世间的事情本就有喜有忧,若是忘了忧愁,不就丢了半辈子的事情么?”

沈厌卿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弯起眉眼答道:

“忧心伤身,不好的事情,抛下了又能如何呢?”

姜孚有些困了,却想起另一件事。

去岁冬天,他到母妃那去请安。

殿外的雪太大,他沾了满身满头。于是母妃起身替他拂了拂,雪落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亮亮的水渍。

他低头看着水面的反光,问他的母亲:

“这些雪要到哪去呢?”

贵妃戴着长长的宝石护甲,指甲染的绯红,伸过手来解他披风的系带。

“融成水,积起来。”

“等东君到了,就化作春潮,汇进江河,东流至海。”

他看着那猩红的斗篷被宫人取走挂起,转回目光,很认真地看着母亲的脸:

“若是那雪花不想呢?”

贵妃正替他理着压乱的衣襟,闻此手中一顿。

小皇子还太小了,许多事不通晓,但……

杨琼抬起铜黛描过的眉,正了正神色。

她最后还是答道:

“万物各有命,又岂容得谁背离天伦。”

……

一说出那句话,沈厌卿心中就松快了许多。

他不再抖了,也不再恐慌,奇迹一样地平静了下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血正渗出来,淌下去,粘在指缝里一阵粘稠。

他却没来由地愉悦起来,好像魂魄都飘飘然脱出去,浮在上空。

是了,他担忧什么呢?他有什么立场担忧呢?

原就都是假的,昨日今日都说清了,他就该轻松下来。

他一日也不曾做过什么侍读,更不是皇帝的老师,只是个披着假皮的奴仆而已。

他不畏惧,不惊恐,也不羞耻。

好像他从来不是鲜衣怒马过市接花的沈公子,不是先帝面前应答如流的沈生,不是允王府里替皇子研磨铺纸的沈侍读。

而是从未有过名字的暗卫,投机押宝的墙头草,杀尽兄弟姐妹只为挣一个前途的卑贱奴仆。

他身心都是早有归属的,他如何想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该顺着他主子——而不是学生的一切心愿,该放下那些多余的架子——占的时间长了,难道就真是自己的东西了么?

爱他也罢,恨他也罢;养着他也罢,对他倾注欲望也罢……

此情合理与否,是该他评说的么?

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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