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眼下就死了,亦是大圆满。
……
徐萃拿了药酒回来,刚到内殿外便听帷幕深重处秦王的声音——在哭,那呜咽声极轻,一时竟分不出痛苦还是释然,只是一直在不住地哭。
皇帝却始终没有声音。
眼下情状,徐萃不敢进去送酒,又不敢擅自离开,竟踌躇起来,只能僵立原地等。秦王哭了许久,渐渐销了声气,终于听见皇帝的声音,“可好些了?”
“嗯。”秦王应着,这一声又粘又腻,勾了蜜一样,“陛下抱着我呢……不冷……”
皇帝忽一时道,“既好些,便该同我说些实话。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徐萃听见,再留下去说不得要大祸临头,便捧着药酒悄无声息走远了。
姜敏一直盯着他,见他不言语,便知自己猜对,“什么时候想起的?”
“在那个冰窖里……”男人道,“外头火起的时候。”
他陷在冰里,外头有火。姜敏听得心中一恸,半日才能说出话,“都想起什么?”
“都有……”男人道,“陛下救了我,我一个人在陛下内殿……陛下陪着我……我们去看灯……”又道,“我记着,要给陛下做个灯……竟不中用,就忘了。”说着便攥住她一点衣襟,“等明日我就做出来,陛下也看看我做的灯。”
过去这么多,这厮竟然只惦记着做灯。姜敏无语,“秦王殿下——没有比做灯更要紧的么?”
男人闻言怔住。
“都记起了。”姜敏等不来他说话,便问,“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说么?”
男人大睁着眼,惶惑地看着她,“什么?”
姜敏不答,指尖勾住濡湿的一缕黑发,“我分明叫你离京避难,你——”
“我既知道废帝要害陛下,当然要回来的。”男人道,“谁知竟不是我助陛下,竟然是陛下救我。是我不中用,这么要紧的事竟忘了。怎么能忘呢?我病着时候,陛下那样待我……我若都记着……便不会一个人熬了这么久……”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沉闷,又苦涩,应是掩在衣料里,“陛下,我一个人……一个人熬了好久……有时夜间醒转……总觉得熬不住,夜……实在太漫长……”
姜敏记起虞府书房数不清的卷轴,心中酸涩,“难熬怎的不来寻我?”
“我忘了……我也不敢。”男人梦呓一样道,“陛下是天上的人……我从来不敢想我竟能有陛下……”他说着几乎又要哭,强行忍着,“我记不起了……怎么熬过来的……再叫我回去……只怕不能够了……再来一回,必是活不成的……”
“遗诏是你拟的?”
男人“嗯”一声,“我早就藏了传国玉玺,命人送与魏靖公——我是待诏司总管,原就是草诏的,遗诏是我亲笔,用了印,便是如假包换的先帝遗诏,谁也说不了什么——”
姜敏一手掩在他唇上,“悄声些。”咬牙道,“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做便做了,还敢胡说吗?”
男人怔住。
“不许你再同任何一个人提起。”
男人悄无声息点头。
姜敏这才放了他,抬手将男人颊边散发一根一根捋往耳后去,“真的遗诏在哪里?”
“没有遗诏。”男人摇头,“先帝还不及立诏,晋王便在宫禁起事,杀了赵王满门,先帝听见消息昏厥,再也没有醒转过来。遗诏虽是我写的,却是天意。”男人道,“即便先帝当真有遗诏,我也必要烧了——”
“你快闭嘴。”姜敏打断,“安生些,上有天听,中有神明,底下还有人心,殿下好歹有点敬畏——做了便做了,还不闭上嘴。”
男人心中一动,“陛下这是恐怕我遭了天谴么?”
姜敏不答。
男人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见她这样心中一动,“陛下当真担心我?”便扑t身过去,双臂勾在她颈上。他二人原就极亲密地贴在一处,如此一来简直分毫不离。姜敏顺势拥着他,勉强道,“是,我害怕。”
男人听得怔住。
“天道有常,你这厮做下这等事——我怕你死了。”姜敏转过头,依恋地在他额上辗转亲吻,“你若当真有好歹,叫我怎么——”后头的话说不下去,全消失在二人相抵的唇畔。
未知多久,男人在黑暗中仰首,喘出一口气,“我早已是遭过天谴的人……那时候既没死,以后……应也不会了……”
“什么天谴?”
男人想要宽慰她,不管不顾道,“废帝想登天,做了祭天神卷,以百兽草木为牲,在坚冰封了三牲六畜虎豹狼禽活物作画,我也被他拿了做活牲——他想把我连着画里的三牲六畜一应畜生们一同烧了祭天,带他往生极乐。我既还活着……废帝只怕也登不了天吧……”
此事姜敏早已知道,听他亲口说出来简直心痛如绞,抬手掩在他唇上,“别说……”只觉喉头梗阻言语艰难,半日勉强道,“都过去了……你还是忘了吧。”
男人“嗯”一声,仍然埋在她怀里,渐渐困倦上涌,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