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本就是逗她的话,嬴澈见好就收,握着她手柔声保证,“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溶溶么?会带你去的,别担心。”
六月初五,北邙。
天空多云,万里阴霾,天色灰暗得好似瓷窑里遗弃的灰胎。
灌木丛生的北园里,令漪同兄长并肩站在父亲坟前不远处,略微紧张地看着侍卫挥动铁锨与犁壁,将坟墓四周的土一一挖开,不远处则站着叱云瑶同裴令璋。
土层越来越薄,椁室越来越深,却始终不见棺椁,令漪不禁有些担心,纤薄的身子一阵轻颤。
见她担心,嬴澈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不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慌乱抬眸,却是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不安。
这时随着土层越挖越深,一具尸骨渐渐显露。令漪心中忧急,忙挣脱他手跑过去。
尸骨没有任何棺椁装裹,就这般凌乱地掩在土丛之中,一点儿也瞧不出人体的形状。令漪不禁潸然泪下——不是说,父亲是饮鸩而亡的么?那他的遗体应是完整的才对啊,为何他的尸骨会变成这样?
棺椁呢?棺椁又去了哪?
“这不对。”
裴令璋也看出一丝不对劲来,“椁室深度已然超过庶人的规制,不可能这么深,还有这头骨……这头骨也是人之头骨的两倍,看起来像是牛的头骨,怎么会是叔父的遗骨呢?”
这不是父亲的遗体?
令漪眼前一黑,气急攻心,竟径直晕了过去。
第57章 “我们成婚吧,溶溶”……
归义坊,清河大长公主府。
底下人来报消息的时候,清河公主正在水亭中守着女儿临清县主临帖。
她今日赋闲,得以有时间陪伴女儿,而临清自幼贪玩,又被她娇惯坏了,幼时常让那个登徒子替她完成书法的课业,以至于如今十六了一手字还写得无甚筋骨,虽然看着不错,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
这时心腹婢子附在耳边报了北园中迁坟、令漪晕倒一事,她替女儿摇扇的手一顿,神色微凛。
“母亲,怎么了?”临清好奇地问。
“没什么。”大长公主转瞬恢复如常,她容色淡淡,起身走下水亭。
心腹婢子紧随其后,离水亭稍远了些,公主低声询问:“他们……没发现什么吧?”
婢子摇头:“守陵卒那边都打点好了,此事除了他也没人知晓,永徽寺又是您出资修建的庙宇,能出什么岔子呢?”
“那就好。”大长公主稍稍放下心来。
当年裴慎之在狱中饮鸩而亡之时,是她亲去牢狱送了他最后一程。所有人都当她是得不到他恨得失心疯了才要亲手杀他,只有她知道,她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救他出来,好狠狠羞辱他一通,问问他后不后悔娶了云氏却不肯尚主。
但她终究是低估了他的正直。他不肯改口,不肯顺着皇兄之意,不肯同皇长子及虞伯山等一起给骆超泼脏水,也不肯攀扯到太子身上,是以,皇兄和皇长子都不会让他活。
她也高估了自己在皇兄心中的地位,无论她怎样求情,皇兄一定要杀了他。
于是她便请求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临刑之前,他请求她照拂幼女,她同意了。随后,也是她想法子延缓了禁军前去抓捕裴令漪的时间,使其得以逃去晋王府。
再然后,就是皇兄死后,趁着天下大丧,将他的遗骨从北园里挖出来,重以棺椁盛之,停放在她出资修建的永徽尼院内,又设往生牌位,命寺中女尼日夜祷祝,引导其通往西方极乐世界。
这个人,活着她得不到,死了,却还是落在了她手里。
将来百年之后,若她心情不错,兴许还能赏他个陪葬的恩荣。
“总归他的忌日也要到了,前时让他侄儿抄的那些《地藏菩萨本愿经》,就拿去奉上吧。”大长公主慵懒地道。
婢t子又问起是否要将事情告知令漪,她摇摇头:“告诉她做什么,没来由地让人笑话我一把年纪了还放不下么?”
做这件事,只是有感于那人的正直不屈罢了,可不是还惦念着他。
又道:“这就病倒了?生得这样脆弱,可一点儿也不像他……”
那个人,外表看起来不过文弱书生,温雅俊朗,骨子里却是坚贞如松,荣华也好,皇权威压也好,统统视若无物,绝不会因为一点打击就一蹶不振。
既提起故人,大长公主难免陷入经年的记忆中去。她看着湖上浩渺烟波、毵毵垂柳,好似又回到十六岁那年的春天,适逢朝廷在上阳苑宴请新科进士,她同婢子乔装登上那艘载着探花郎的画舫,挤在人群里,趴在最顶层的栏杆上看立在第一层甲板上的探花郎。
都说选状元依才,定探花则按品貌。建昭十二年的探花郎果然生得清俊啊,君子灵秀,目光眉彩,一身素色襕衫,映衬得他丰姿如玉。
十六岁的小公主没有见过多少外男,难免心花怒放,不防用来遮掩青丝的帽子却滑落下去,正巧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