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高兴之气,被雨水摁砸在原地,飘不进燕州城的权贵府邸。
城南飘着画舫,亭台楼宇里是琴音糅杂娇笑声,喧哗笙歌下,卖唱的角儿歪进锦袍里,媚丝勾紧那人的腰,痴痴发笑,“哎呀,终于落雨了,奴家再也不用与旁人一道用水了,大人,今日怎的只见您?不见刺史?”
“哼,”她翻身仰倒进那人怀里,磨一磨他的胸膛,“莫不是刺史来过一回,嫌奴家生得不能入他的眼?”
那人腰间躞蹀带锃亮,捉了她两片唇去亲,胡乱答道:“心肝,在我这提什么刺史呢?变了天,刺史染了风寒,再过两日他会来的。”
说话间,将软了腰身的角儿揽起,转背掀帘往榻前去,笑得靡丽,“乖乖,磨得我心尖痒,我在这,还想什么别人?”
迤逦脂粉香吹下楼台,并着风声拐进两条街外的回洸巷,在黑漆漆的秋夜里渐显几分吊诡。
刺史府内,梁畚举一盏琉璃灯缩在暗室盘算那些个私产,一双吊梢眼因探查数目左右乱摆,两撇油须贴在唇角,穿一件琥珀云纹圆领袍,腰身精瘦,背虽弓着,眼眉却精神,哪有半分病弱模样?
梁畚近来总睡得不算踏实。
自打节度使常真往清水县那样贫瘠的地界去挖渠引水,他一颗心就没落下来过。
户部的款项层层往下落,比及总账,落在他手里的数目已算不得太多,清水县那样的地方,贱民麻木,只晓得日复一日耕田,哪用得着银钱?
不就是雨么?这雨不还是落了?
梁畚晃过琉璃灯,照亮阴影处两个映着贪欲的算计眼,思绪不免又七扭八拐。
清水县县衙那蠢笨东西,到底有没有惶恐认罪,有没有将罪责揽在自个身上?
他之所以大胆吃下户部拨下的款项,便是晓得清水县有个蠢笨至极却仍装模作样的县老爷。
这些年来回递交公文,他斥责过那人几回,每回都是不管旁的,先一股脑将罪责揽在头顶,生怕挨了上头责骂。
常真若动怒,他不信那蠢东西不全然揽下。
清点完私产,梁畚拉开暗门出去,辗转将门遮掩住,复又拉开书房的门,慢步在廊下徐行。
虽说过去这么久,常真都未往燕州城来,只修了些沟渠便离开了燕州,可梁畚总觉着,有那么些不对劲。
大抵是心虚作乱,这些日子他益发难眠。
反复咂摸几日,梁畚还是决定将那十处银钱再挪去旁的地方私藏。
不知不觉走近前厅,里头亮着灯,明窗身影摇摇晃晃,偶尔重叠在一处,娇笑嬉闹飘荡出来,是他的妻妾在灯下夜话。
梁畚弯起微笑,快步蜇入前厅。
他的妻体贴,妾室不争不抢,这些年后院从未起过火,他满意极了,这厢有些忧心,见了她们,也暂且能将思绪撇开了。
轰隆——
雨声在歇山顶上鸣响,见了他,梁夫人‘哎哟’一声,揽起他两条胳膊细细扫量,“老爷,变天了,穿这样少不冷么?”
姨娘歪着脑袋,头上钗环撞击声如玉,嬉笑道:“姐姐心疼老爷,做的袍子为何不拿出来?”
梁夫人回首嗔她,含笑指一指她的鼻尖,“你莫要笑我。”
抬手召来仆妇,梁夫人吩咐道:“回我那,将我替老爷新裁的袍子拿来!”
仆妇得令忙旋身拐出去。
梁畚掀袍而坐,举起琉璃灯搁在身侧,笑道:“你二人真是不吵不闹,可晓得我那些同僚日日羡慕,只夸我命好。”
梁夫人莞尔笑笑,握起姨娘的手拍一拍,柔声道:“既是一家人,吵来吵去个没完不免头疼,何苦让自己不痛快?”
姨娘依着点点下颌,寻来一壶热茶替梁畚斟着,“外头雨大,方才一路过来冷着了罢?老爷先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梁畚欣慰笑一笑,抬手接过杯盏轻轻呷着。
秋雨沥沥,刺史府的守门小厮躲懒,缩着肩靠墙打盹,迷糊间掀起两个薄薄的眼皮扫量夜色,遂揉一把眼睛,转背往歇息的耳房去,只道今夜能睡个囫囵觉。
孰料方走几步,听见几下敲门声。
“谁?”小厮立在原地扬嗓问道。
廊下灯火被风吹得摇晃,拉着他长长的影映在墙面,益发显出几分吊诡。
那扇门好似只不过响了几声,而后再无动静。
小厮撇一撇唇,只暗道风刮得太大,吹响了门。
方一转背,却说那敲门声又再响起。
小厮一霎回首去望,再三咂摸自个没听错后又问了一遍,“谁呀?”
仍旧没有声音答他,思及老爷乃一州刺史,往日也并非没有官员登门造访,窥一眼檐下的雨,小厮一面拖着步子往门那处去,一面嘀咕:“莫不是来寻老爷商量落雨之事”
推开栓子
,将门扯开,小厮抬眼回道:“大人请回,我家老爷歇下”
话语未落,但见一人披着蓑衣,帽檐遮脸,唯余斧